制裁(2 / 2)
一个人在漆黑之中注视著汽车的车头灯,然后将肚子填饱。
十二月的寒意让我感到冷澈入骨。
我花了七天才再次展开行动。
经过一星期的煎熬,我决定再次发动革命。因为没有其他选择,我这时做了其他选择,付出的代价也就白费了。
因此,正因为已经付出代价,我更不能就此放弃。
我是在自暴自弃。已经接近是一种自我毁灭。
「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,但那又如何了?被世人大声宣判死刑,被媒体形容成精神异常者,被父母拋弃,被朋友拒绝往来,被同班同学诅咒『去死』。可是,原本不是就没有任何人站在我这边吗……全世界没有人会关爱我……我是在自以为是什么,这才是真正的我啊。」
昌也不惜牺牲生命,摧毁我的革命。
所以我决定移到下一个阶段──「第二次革命」。
这次轮到我赌上人生,改变这个世界。
「吶,昌也,我要再次跟你对抗下去。」
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。
区区一个国中生所能做的不多。
至今的计画全被昌也破坏,应该说全都向我反扑而来。我的发言只会沦为空泛的藉口,更重要的是,原本被我视为行动准则的人消失,大大影响了革命。
岸谷昌也的计画比之前还要完美。
我这三天来,喝了五十六杯红茶、吃了五十三颗口香糖。没有耍帅学抽菸,只是因为我是个勇气不足的废物。
为了泡第五十七杯红茶,我开始煮热水,慢慢地反覆思考。
我握著原子笔振笔直书,不再做每天的清扫工作,房间满地都是垃圾。
我一面反覆进行策划与自我反省,一面思考著。
然而,在这种险峻的状况下,我什么都不能做,顶多只有在昌也家的信箱放了猫的尸体与奇妙的预告信。虽然我不想再见到昌也的母亲,但不先除去「她」这个莫大的威胁,计画恐怕难以成功。
然后,在昌也自杀后,莫约经过了两个星期,第二次革命出现了巨大的变化。
是当我一如往常地在夜晚的天桥上吃著洋芋片的时候。
有名身材格外修长的女性出现在我面前。
「嗨,小拓拓。」
是以前在美食区见过的女性,印象中好像是叫作纱世。身为女性,个子却格外高人一等,比我父亲还要高。我第一次看见这么适合黑色骑士装束的人。她出现在天桥上而不是马路上,光是这样便让人产生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。
虽然曾经见过面,但她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,或许可能是认错人。
「小拓拓是谁?我不叫那个名字。」
「我知道,你叫菅原拓吧?所以是小拓拓。」
虽然觉得莫名其妙,但有件事更重要。所以,我忍不住微微缩起身体。
她知道我的名字。
虽然不清楚她对我的事知道多少,但被知道本名实在太过危险。
「所以,我也对你班上发生的事情略知一二。但你放心吧,我不知道事件的真相,我只知道我对一切一无所知。」
她说完迅速伸出手,揪住我的衣领。可能因为运动神经差,我轻易便被她抓住。我试图殴打她的手,但立刻被迫换了一个姿势,整个人被压制在天桥的扶手上。
一秒过后,一股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服沁入了胸口。
完全不是可以放心的状况。
「什么事?」我低声道:「你还想蹭饭吗?有掉在地上的洋芋片。」
「谁要吃那个啊。你对岸谷昌也做了什么?『革命』是什么?告诉我这些就好。」
啊,我顿时恍然大悟。这个人也在责备我。虽然曾经鼓励过我,但她现在也在质问著我的罪状。
可恶,未免太过悲惨。
每个人都选择离我而去。果然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一边。发现这件事后,内心深处涌上了一股悲伤。原来废物是这么难以生存?这么辛苦?
顿时感到一阵哽咽。我紧咬著唇,奋力踩了纱世的脚。然而,她只是更用力地压制住我,没有一丝动摇。
可恶,可恶,可恶。
「我已经说了,我霸凌了他们。」我径自吶喊著:「因为昌也必须负起在网路上爆料的连带责任,所以我用水壶殴打了他,之后也继续对他紧咬不放,最后逼他自杀了。活该!」
已经停不下来了。
无论是计画或是革命,我顿时拋下一切,任凭自己大吼大叫。
因为全日本都这么希望吧?
这就是幸福吧?
「霸凌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!不需要背负起将来的梦想与国家的命运,只需要将三十个年轻人关在温室之中!是无聊日子中的一剂解药!没有刺激,人类便无法活下去!」
可恶,可恶,可恶。
「动机?单纯只是嫉妒!我的初恋对象正是昌也的女朋友!而且那家伙还是风云人物!被视为目标也是理所当然。俨然是革命!不是很帅吗!根本是完美无瑕的完全犯罪!」
可恶,可恶,可恶。
「所以,我要继续复仇下去!我也不会放过昌也的妈妈!居然对我做出下跪示众那种愚蠢的惩罚,我不会饶过那种人渣!我也不会放过捡回小命的石川琴海!所有人都不能饶恕!大家都去死吧!」
「小拓拓,够了!」
纱世在我耳边说道,因为她改变姿势的关系,我顿时恢复了理智。她将我拥入怀中,从上而下抱住我。
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脸抵在我的头上。因为身穿机车骑士装束的关系,感受不到体温,但可以感受到她的手紧紧抱著我。
「够了,你不可能会去霸凌其他人……」
她的声音像是努力挤出来似的。
「我跟木室隆义通过电话了。怎么想都是那家伙有错。只看过新闻的人看不出来、只是手握证据跟证言的警察与老师也看不出来,可是无论怎么想,错的人都不是你。」
「那是什么意思……毫无逻辑可言。」
「不是逻辑的问题,而是我这么感受到。啊,真是乱来吧,是第六感。可是,我不觉得因为失恋而在美食区嚎啕大哭的人会是逼同学自杀的恶魔。」
世上还是有这种人吧,虽然我这么心想但无法说出口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然后,莫名感到想哭。但我不会哭,因为在发动革命前便这么决定了。
我不再抵抗,继续站在天桥上。在纱世的拥抱下,我眺望著从天桥下行驶而过的车辆,彷佛对我不屑一顾,速度不减地飞速驶去,我们所在的天桥随之微微晃动。
经过一段时间过后,虽然有些舍不得,但我仍轻轻推开纱世的手臂。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不能一直依赖对方。
「你还是小孩子,可以多依赖我呀。」
纱世说道,彷佛看穿了我的内心。
我摇了摇头。
「我已经十四岁了,声音已经开始变低,也能够自慰。」
「你很喜欢开黄腔耶。」
纱世笑道。
「可以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吗?」
「为什么?」
「昌也的姊姊在调查这件事,我是她的助手。」
好像叫作香苗吧?我记得昌也曾经提过她不少次。他说到姊姊与母亲时,总是会变得滔滔不绝。
考虑到革命的可能性,或许应该跟对方见面,但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。
「我不说,反正你也不会相信,对我的话百分之百信以为真的笨蛋也只会拖累我。」
「拖累什么?」
「我的革命。」
「那么你只对昌也姊姊说吧,那家伙绝对不会相信你。在得到可以接受的答案之前,她绝不会放弃。虽然她现在有些畏缩,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振作起来。」
「……她是在害怕什么?」
「这……我也不清楚。那家伙似乎在隐瞒什么。若坐视不管,那家伙很有可能会找你报复。你应该也知道昌也母亲的事情吧?告诉我真相吧,相信我。」
她边说边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胸口。眼前是纱世灿烂的笑容,耳边传来机车骑士装束的摩擦声与鼓声般的阵阵声音。她似乎是在鼓励我。
我注视著她真挚的眼神,思考了几个计画。然而,因为先前情绪变得异常亢奋的关系,脑袋无法好好运作。在她的催促之下,我不禁说了「好吧」。
纱世都恳求到这个地步,我只能去见见对方。
岸谷香苗,被我逼上绝路的受害者的姊姊。
我当然理解这个意义。
请尽情地嘲笑我。
我将朋友逼上绝路、被初恋情人殴打、被父母拋弃、被同学诅咒「去死」,甚至还被网友拋弃,全日本都想判我「死刑」。
只是被女性拥抱,便心软下来,我是多么地愚蠢。应该骂我是好色国中生才对。
所以才会被相信的人背叛。
隔天,我坐在长椅上。
我对纱世提出两个条件。
一是直到跟我见面前必须隐瞒对方。
另一个是时间与地点由我决定。
所以,我在下午四点左右来到从昌也家徒步五分钟内可到的公园。没有意外的话,香苗姊应该会出现在这里。
「说不定她会是最后一片拼图。」
我一边用手玩弄著手机的耳机塞,一边思考。与昨天在天桥时不同,我的思考已经变得冷静许多。
不能再现出丑态,我要冷静地面对。
然后,让第二次革命成功。
「而且我也有事情想要问她。」
我有一个疑惑。
石川告诉我的话中,有一点令我百思不得其解。一开始我以为是加藤做的好事,但似乎猜错了。
九月时,昌也的体育服被割烂。
那当然不是我做的,也不是石川。
根据向户口老师打听来的消息,在上第五节体育课前,昌也拿出体育服时,发现遭人以锐器割烂。我刚好去了图书室,没有目击现场。但我能够推论,因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昌也的书包拿出体育服,用剪刀割烂后,再放回原处的人屈指可数。与偷偷泼墨汁的捉弄行为有著根本上的不同。
然后九月这个时期,大学生还在放暑假,回老家的人也很多。
纱世说过那家伙在隐瞒些什么。
所以我要问清楚。
割烂昌也体育服的人是香苗姊吗?
身后传来了一个脚步声。
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