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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求爱(Courting)(1 / 2)



决斗联赛落幕的第二天,热量还没从学生们心中散去的时候,便举行了主席选举的投票。选票由教师们严格统计,于当日下午开票。



“——啊~哈哈哈哈!哎呀这感觉真是太爽了!能够见证板上钉钉的胜利!”



密里根霸占着校舍四层的大厅“讨议厅”的中央,高声大笑。奥利佛等人尴尬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,除了满不在乎地吃着点心的奈奈绪以外,全都在用态度为学姐的无礼向周围道歉。他们实在是坐立难安。不仅地点不是他们熟悉的友谊厅,而且对立阵营的沃雷还就坐在附近。



“……您、您心情真是好啊,密里根学姐。”



“哎呀哎呀,你不用客气,直接叫我密里根主席吧,雪拉。你知道的吧?投票已经结束了。我立于学生会顶端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!”



雪拉本想委婉地请她自制,但密里根兴致高昂地继续说,不允许她那样做。旁边的卡蒂抱住脑袋。姑且不论她的态度,她的这个自信本身是妥当的。看看推选候选人的名单,现在的戈弗雷阵营推举她做下届主席是自然的趋势。更何况戈弗雷阵营拿下了决斗联赛的两个组别,胜利已经非常稳固。



“你也很努力了,Mr.沃雷!但是经验的差距实在是难以逆转啊!如果我们的年级反过来,也许结果也会反过来,这么一想真是觉得可惜!不过请你咽下泪水吧,因为胜负就是这样无情!”



她抓住机会对另一张桌子上的对立候选人大放厥词。沃雷虽然表情抽搐,但也明白自己输家的立场,什么也没有说。从卡蒂等人夹在中间的立场来看,这比顺势接受挑衅要可怕好几倍。先前曾受到沃雷热情邀请的奥利佛更是如此。



但是——实际上,就连这个状况也不是他们烦恼的最大原因。戈弗雷在开票前告诉了他们某个指示,现在只对密里根一个人保密。那件事比其他任何因素都加速他们的内疚,凯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,抬起脸和旁边的卡蒂咬耳朵。



“……我说卡蒂……”



“……我知道。但是拜托,现在什么也不要说。”



卡蒂痛彻地理解对方的心情,但依旧顽固地命令他沉默。这样一来凯也只能学她的样子,奥利佛等人也一样。这段时间,他们仿佛置身沸水中,最后教师的声音终于在讨议厅响起,宣告他们的忍耐结束了。



“请肃静。——让各位久等了,接下来将公布主席选举的结果。”



“拜托隆重一些哦,师父!毕竟这可是金伯利史上第一位人权派主席的诞生呢!”



密里根在嘉兰德的宣言中插嘴,嘉兰德听到后依然眉头也不动一下。他的那个样子真的让奥利佛十分佩服。如果自己处于同样的立场上的话,他可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保持住扑克脸。



“在发表之前,先来回顾一下选举战的经过吧。——就像你们所知的那样,这次的差距比以往都要小。双方势力各有优缺点,这场选战可以说是重新考验了双方的基本姿态。各学年支持的倾向也各不相同,也生动地体现出了选战的严苛。”



男人没有被现场气氛带跑,而是说出了必要的前言。虽说金伯利的选举战经常带有庆典的一面,但不能连结果公示都是那样。这是将会左右金伯利今后方向的重大宣言,他用严肃的语气不断向学生们展示这一点。



“因此——接下来要宣布的结果,并不仅仅是由决斗联赛的胜负决定的。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一点,再听取当选结果。”



现场安静下来。密里根确信在这沉默后被叫到的会是自己的名字,忍不住摇摆身体准备之后的演讲。然后结果终于被公布了出来。



“金伯利魔法学校新学生主席,『六年级学生提姆·林顿』。请上台。”



现场的学生有三分之一惊讶地看向被点到名字的那个人。在角落的桌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当事人此时平静地站了起来。



“……哦。”



提姆依旧穿着女装,从学生们眼前穿过,登上设置在大厅最里面的讲台。密里根惊讶地用目光跟着他,依旧没有理解情况,歪过头。



“………………嗯?”



“冷静,密里根学姐。”



卡蒂忍不住从旁边扶住她的肩膀,旁边的奥利佛等人像葬礼的夜晚一样垂下眼睛。提姆环视了一圈包括他们在内的整个大厅,用魔杖使用扩音魔法,带着僵硬的表情开口。



“……啊,那个,怎么说呢。我也正糊涂着呢,会说得啰嗦一些,希望你们也能和我一起来整理。”



他在这些前言后停了几秒钟。面对等着他开口的观众,提姆开始诉说:



“说实话,我没想到自己会当选。不管怎么想我都不是那个料,而且也不觉得曾经在友谊厅撒毒的人能当主席。……关于那件事,应该没有人还不知道吧?



我没什么可辩解的。以前的我就是抱着把大家都杀了的心干出那件事的。因为我打心眼里超级讨厌这所学校。……在这个地方学生们互相残杀、互相吞食,和养我的那个家没有任何区别。”



提姆毫不掩饰地说出曾经的心境。学生们看着他的身影,等着他后面的话。



“你们知道蛊毒这个术式吗?是在中央国流传的毒药炼制法。简单来说,就是将大量毒虫丢到一个壶里,让他们互相吞食,拿最后剩下的一只做毒药的素材。就是这种狗屎手法。……有这方面知识的人应该知道,其中有一半是属于咒术的领域啦。



我就是在那个壶里长大的。大致来说,『林顿家用人来做了那件事』。他们从四处搜集来有素养的孩子,给他们所有人灌下毒药,把先死的家伙的身体做成饭喂给剩下的家伙吃。我就是他们之中的最后一个。是吃下兄弟姐妹的身体独自苟活的毒虫。……没有任何比喻,我就是蛊毒的幸存者。”



学生们同时倒抽了一口气。「毒杀魔」对自己使用的剧毒拥有的异常抗性,他们终于得知了它由来是多么的惨烈。



“对那时的我来说,世界就是个粪坑,从来没有想过要长命百岁。刚来金伯利的时候也一样。这里看上去不过是老家兑了些水,也是个臭水沟。……事实上,当初比现在还要严重得多,校内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叫人放下心来,周围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饥饿的毒虫。”



提姆的脸上露出干巴巴的笑容,然后突然又变回认真的表情。



“我和戈弗雷学长相遇,也是在那时候。……他和我打招呼的时候,说实话,我觉得这个人多半是疯了。他说的做的每件事都是如此。不管赶走多少次都不吸取教训,即使给他灌毒放倒他,第二天他还是会满不在乎地来打招呼。最扯淡的是那个关于自警团的梦话。他居然说要召集同伴改变这里,还说只要行动就一定可以改变。明明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后盾。”



在演讲台旁边,戈弗雷无可辩解地抱起胳膊。提姆瞥了他一眼,继续说:



“——可是,当我在友谊厅大方地撒毒,准备顺便跟这个世界说拜拜的时候——只有戈弗雷学长冲进毒里来救我了。……自己丢开的性命,居然有人自顾自地给捡回来了,这种心情你们能明白吗?我死心了。今后要怎么做,就全凭捡回来的人高兴了。”



提姆有些害羞地笑着说。看到他的表情,奥利佛心想:他的人生,一定是从那时开始的。



“那之后的日子,我现在想来依旧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。——人们慢慢地聚集起来,能做到的事情一点点增多,梦话逐渐成形。那时我终于发觉:戈弗雷学长没有疯。正相反,『在这个疯狂的地方,只有那个人是正常的。』所以其他的人也都想起来了:我们不是毒虫,也不是木柴,而是人类。”



提姆毫不犹豫地断言。这是至今为止的学生会活动的根基,也是他们毫不动摇的信念。



“当然,事情的发展并不轻松,反而是没有一刻是轻松的。差点被怪物一样的高年级杀死的次数数也数不清,被同年级或学弟学妹们背后捅刀也是家常便饭。……人数增加后,人际关系也变得复杂。同伴之间发生了纠纷,因此和一个朋友分道扬镳。那个时候,我是不是能为她多做些什么……直到现在,这也是我最大的遗憾。”



见证了那个人最后时刻的奥利佛和伙伴们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。也明白当时没能在场的提姆心中的后悔。



“不过我最近发觉:我意外地并不讨厌照顾你们。照顾学弟学妹的时候,后悔会稍微缓解一点,眼里的景色看上去也会稍好一些。我现在真心想要让它变得更好。……即使得到了学生主席这样了不起的头衔,我要做的事情大概也不会变。遇到有困难的学生,就听他倾诉,有必要的话就帮助他,有人碍事就撒毒叫他闭嘴。——不管对手是谁,还是什么。”



提姆用力地宣告,然后长出了一口气。



“要说我的觉悟,那就是这些了。……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能不能算是就职演讲。不过,你们现在应该稍微清楚,自己选了个什么样的人当头头了吧?”



提姆坏笑着总结。全都听完之后,戈弗雷走上台,和他交换位置面对学生们。



“我是前学生主席艾尔文·戈弗雷,请容我冒昧地继续演讲。——我不会说很多。我信任提姆·林顿,将学生会的今后托付给他,也知道他一定会回应我的期待。我想你们之中的许多人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投下选票的——作为一点小小的助力,我只想说一件事。”



男人说到这里,稍微停顿了一会儿,然后继续:



“之前的高年级联赛决赛,观众席上发生事故,导致低年级学生掉入战场的时候,提姆不顾眼前的战斗,优先前去帮助他们。——看到这些的时候,我便决定推举他做下届主席。如果提姆无视学弟学妹们的危险优先队伍的胜利的话,那他虽然是我的同伴,但不是你们的同伴。但是提姆没有那样做。自己应当守护什么,我一直想要守护什么,在那个危急关头,他没有看错。”



男人的视线看向走下来讲台的提姆。他用带着温和微笑的嘴唇说出自己的感受。



“我太高兴了,甚至想要向全世界炫耀——那时的我因为这件事真的是非常高兴。”



听到这沁人心脾的话语,提姆抿紧嘴唇低下头。戈弗雷盯着他看了几秒钟,又转向学生们继续演讲。



“我保证新主席的本性不会动摇。不过——不可否认他缺乏经验,有可能会给大家添麻烦。但是,这些不足之处,正该由你们来补足、支持。那样一来,他一定能成为比我好得多的学生主席。



交接到此为止。各位——我的学弟,就拜托大家了。”



他最后深深的低下头,用这个动作结束演讲。奥利佛等人最先鼓起掌来,掌声立刻扩展到整个大厅。这个场景比任何东西都鲜明地显示出大家对新主席的牢固信任。



“……咦……?”



被情况丢下的密里根渐渐缩起肩膀,卡蒂和雪拉一句话也不说,默默地从两边抱紧她。



剑花团的所有人都向密里根连连道歉,然后暂时把之后的事情交给卡蒂照顾。同一天下午三点,奥利佛算是以自己的方式越过了选举战这个重要关头,开始面对接下来的新问题。



“……呼……”



他在谈话室的椅子上坐下,叹了口气。——在自己的决赛结束之后也休息过一阵子了,不至于因为疲劳而转不动脑子。但是即使以现在的状态,眼前排列的每一个问题依旧全都太过棘手。



首先是卡蒂的问题。虽然找了机会所有人一起讨论,但还没有任何解决。为了她的安全,必须尽快做出对策才行。



接着是雪拉的问题。她虽然装出平静的样子,但在公共场合与父亲争吵的打击应该不小。应当在能够心平气和的地方听听本人的倾诉,并尽快抚慰她的心情。



还有慰劳会后与奈奈绪发生的事情。那件事确实留下了影响,今天他们两人也几乎没有对上过目光。应对的重要性自不用说,而且在这件事上奥利佛也是当事人。



“……到底该从哪里着手呢……”



奥利佛抱着头自言自语。这时,突然有一个熟悉的气息接近他缩起来的后背。



“看在烦恼啊。……不过我大致也都知道啦。”



听到声音回过头,只见凯站在那里。在奥利佛开口前,他便用流畅的动作坐到旁边的椅子上。到了现在,他当然早已明白。所以他没有说无用的前言。



“虽然算不上是帮忙……卡蒂那边暂时就交给我吧。反正我们也得一起安慰密里根学姐,在这期间我会好好盯着她的。”



“凯……”



“雪拉被她老爹狠狠地教训了一通,也叫人担心。不过一方面我也会注意着,另一方面她这个人没那么容易崩溃。……你必须最先想办法解决的,果然还是奈奈绪。”



凯根据他所知的情况,首先简单地提出优先顺序。奥利佛说不出话来,低下头。凯看到他侧脸上露出的苦恼比平时还要浓,他拔出魔杖施展遮音魔法——稍微停了一会儿,问起原因。



“……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?”



“……”



“看来是不方便说吧。……那应该不是单纯的吵架了。”



凯没有催促,而是静静等着对方回应。奥利佛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说出口的心理准备,讷讷地低声说。



“——她想要我。……这么说你能懂吗?”



凯睁大了眼睛。他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直白的回答。



“……真的假的啊……”



“……你不要误会,这件事是我不好。对于她的心境,我实在太没有照顾到了。”



面对以手扶额低吟的朋友,奥利佛拼命想要解释。可是凯抬起手阻止了他:是谁不好,怎么变成这样的,这在他心里暂时不重要。



“把问题想得简单一点吧。……你讨厌奈奈绪吗?”



所以,他先问出最重要的问题。奥利佛立刻剧烈摇头。面对那副好像随时就要哭出来的表情,凯用沉稳的声音继续说。



“我想也是。……那,你就考虑考虑呗?要不要回应她。当然是以稳妥的形式……”



明明是非常自然的回答,纠结的心情却在说出口之后追了上来。凯夹在想要推他一把的心情和对自己考虑不周的怀疑之间,挠了挠头。



“这样说是不是太轻率了?……不过,这也没办法吧。最先和奈奈绪那个的话,卡蒂和皮特也没法抱怨。虽然也许会稍微闹闹别扭……”



“……?为什么会在这里提到皮特……”



奥利佛对听到的名字感到疑问。他好歹也察觉到了卡蒂对他表现出的质朴的好感,但眼镜少年目前还在他的意识之外。这个反应令凯按住眉头。



“这边也没有察觉到吗……不,算了,忘了吧。现在集中精神想奈奈绪的事。你不用说得太详细,总之我可以理解为她想要和你做那种事,对吧?“



“……大概,有一半是……”



“那另一半先放一边。那方面我什么也没法说。



……不管是在哪方面,那家伙肯定是想成为对你来说特别的人。即使抛开你们双方的特殊情况……你们之前一直都是最要好的。”



凯把各种复杂地情况都推到一边,尽可能总结得单纯。他知道这种方式很粗暴,但同时已经决定自己的职责就是要这样做。为了凡事都想得太过深入的朋友,他这样才正正好。



“……”



奥利佛承认朋友这些单纯的话是妥当的,但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前迈进。凯看出那里有一条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界线——即便十分清楚这是神经大条的行为,但依旧踏入了那个圣域。



“看来你是在犹豫。……原因是出在奈奈绪身上吗?还是……”



凯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奥利佛的反应。奥利佛低着头,无力地摇头。



“……肯定是我这边在闹别扭。”



听到这虚弱的回答,凯点点头。这样一来,他心中就得出了一个自然的结论。



“好,我明白了。——你把这些,全都告诉那家伙。”



“——咦?”



“你是有迫切的原因吧?那么你说出来,奈奈绪也一定能理解,也会以此为基础考虑怎样和你接触。如果是和家族有关的问题的话,呃……就稍微说一点点,让她能明白你的心情就行了。”



凯叫他不要一个人烦恼,而是两个人对话,同时并不要求他将详细内容告诉自己。奥利佛不愿告诉他虽然令凯感到不甘心,但若现在强求,只会增添对方的苦恼,唯独这种事凯绝对不想做。凯认为,在剑花团这个集体中,自己必须是说起话来最轻松的人才行。



他理解自己的职责,紧紧地用力抱住奥利佛的肩膀。



“听好了,不要一个人烦恼,而是要先说出来然后大家一起烦恼。……在我看来,这就是对同伴的信任。”



奥利佛接受了这句话,点点头。……扪心自问,那里毫无疑问地存在信任。所以——现在只需要他自己的勇气了。



奥利佛一边在脑子里反刍刚才的对话,一边走在走廊上。在周围没有人的时候,旁边突然传来声音。



“——您在烦恼。”



他并不惊讶,停下脚步转过身,看到跟随他的隐形少女站在那里。



“……泰蕾莎。”



“小人有事前来……我们在决斗联赛复赛中的战斗,最后只得到了不中用的结果——您是怎么看的?希望能重新询问您的感想。”



奥利佛本以为她是有什么事情报告,没想到是私人的问题。在几天前的慰劳会上,他们队内讨论得很激烈,也许是那时的热量还没有冷却下来吧——他这样推测,感到有些欣慰,细心地回应。



“……当然是场很好的比赛。虽然算不上是活用了队友的强项,但可以看出你以自己的方式在不习惯的环境里进行了试错……”



“不敢当。也就是说,您对小人的工作,予以正面评价吗?”



泰蕾莎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,直奔结论。这个反应令奥利佛更加困惑。——她不是像知道奥利佛对自己的比赛有什么感想吗?



“小人明白这样做实乃厚颜无耻,但此时能否得到一个奖赏?”



“只要我能做到,就没问题……”



“那么,小人希望得到祝福的亲吻。”



泰蕾莎表情认真地说。她的语气和话的内容相反,充满压力,这让奥利佛感到困惑。不过这个要求本身微不足道,奥利佛苦笑着在她身旁弯下膝盖。……这样做像是模仿以前的雪拉,令他觉得有些好笑,不过对于亲吻这孩子的脸颊,奥利佛完全不觉得抗拒,这让他自己也觉得惊讶。他觉得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,所幸周围也没有其他人。



“不是那里。在『这里』。”



但是,气氛变了。少女伸手阻止他准备在脸颊上给予的亲吻,指向自己的嘴唇。奥利佛吃了一惊,略微抽回身体。



“……泰蕾莎,那是……”



“您在犹豫吗?”



“……那样的话意义会变得不一样……”



“是吗?可是,您和那个女人不就这样做了吗?”



等同于回马枪的这句话扎进奥利佛的胸口。他同时回想起来——那件事发生在慰劳会刚刚结束后,在那之前他们将二年级的送回了宿舍。他一心以为和朋友们聊得火热的泰蕾莎也顺势回宿舍了,但按照她原本的职务,她不应该那样做。即使在刚出校舍就和朋友们道别,然后迅速回到『自己的工作岗位』上,也一点都不出奇。



“……你看到——”



“不得已。这是小人的职责。”



泰蕾莎笔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,用坚硬的语气打断。奥利佛此时终于理解到,她的态度是源于强烈的愤怒。同时为时已晚地认识到了。



“容小人重新询问:那个行为,是您主动期望的吗?”



“……这……”



接下来的问题让奥利佛喘不过气来。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。虽然不是他主动期望的行为,但他也不想做出将责任推给奈奈绪的回答。奥利佛认为,反而是他自己将奈奈绪逼到要做出那种行动的地步。



正因为如此,此时的沉默是个失策。泰蕾莎早就熟知主君的这种性格。如果是主动期望的话,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“是的”。反过来说,没有那样做的话,就是在慎重地花时间选词择句回护对方。



所以,在他没能迅速表示肯定的时候,泰蕾莎就等同于得到了回答。那就是:『主君被羞辱了』。她无法容忍这个事实。



“小人明白了。……您并不期望那样做,然而却被单方面逼迫了。”



“——!等——”



奥利佛慢了一拍才追上对方的思考,想要阻止她。但是——泰蕾莎以甩开一切的速度,悄无声息地抱住他的胸膛。



“我爱慕您,吾主,令我不论是在梦中还是醒来时,眼中都只能看到您。”



带着热意的话语重重震颤着奥利佛全身,令他呆立不动。泰蕾莎用额头和鼻尖来回蹭了好几次他的长袍和底下的衬衫。为了在那里镌刻下自己存在的证据,为了发誓再也不让任何人玷污。又或是——为了诅咒。



“而现在……则令我感到怒不可遏。”



在做完这仪式的瞬间,少女的全部意识都转向一个方向。奥利佛连忙想要抱住对方,但那体温瞬间就从他怀里消失了。少年惊讶于挥空的双臂,同时脸色大变地环视周围。



“——泰蕾莎?!你在哪里,泰蕾莎!”



他没有得到回答。虽然他甚至察觉不到泰蕾莎逐渐远离的气息,但他十分确信她会去哪里。她正直线跑向自己认定的绝对不能原谅的对手。被愤怒驱使着,不绕一点弯路。



“——唔——!”



奥利佛从怀中放飞三只侦察魔像,和它们共享视野,同时在走廊上全力奔跑。时机最糟糕不过了。在那一晚之后,他和奈奈绪保持了距离,现在根本不清楚她在哪里、在做什么——



身处问题中心的东方少女此时对自身所处的情况毫不知情,正漫无目的地在迷宫二层“喧闹之森”散步。



“……唔,到树顶了啊。”



奈奈绪停下脚步抬头看去,一直在攀登的巨大树的顶峰已经近在眼前。她只是挑选险峻的道路漠然地朝高处走,并不是特地要来这里。不过,由于没人打扰,她很快便登上顶峰,路上甚至没有一只魔兽跑来捣乱。



“……嗯。”



奈奈绪无事可做,从树顶茫然地俯视整个二层。这里的景色会让她联想起故乡的山林,她并不讨厌。但是现在她也没有心思沉浸于乡愁之中,因为不管走到哪里,先前犯下的那个错误都占据着整个脑海。



“……真是难办,该怎么道歉呢——事到如今,连一点头绪都没有。”



冲口而出的自言自语,令奈奈绪自己都露出苦笑。——哪里谈得上头绪。做了那种事之后还想圆满解决,本身就太过厚颜无耻了。



而且她想:即便现在的情况奇迹般地解决了,自己今后也真的还能继续待在奥利佛身边吗?



他和理查·安德鲁斯的战斗实在太过耀眼。



这在自己与他之间绝对无法实现,让奈奈绪无法抑制地感到痛苦。



奈奈绪已经穷尽了所有自制的尝试。不仅运用了她所知的一切心法,还得到了雪拉和卡蒂的各种建议。她们叫奈奈绪增加新的朋友,寻找新的兴趣,将心中的热量分散到这些事情上,以此来驯服自己。这些肯定都有效果,毕竟自己直到今天都能忍住没有斩向他。



但同时,奈奈绪忍不住想:用这种方法争取到的时间,是不是也要结束了?



如果真是那样,那她今后究竟该怎样做才好呢?



“……唔……”



奈奈绪摇头止住昏暗的思考。——这何止是白费心思,越是烦恼,心就越是往下沉,由这种思索得出的结论不可能是正确答案。现在的她勉强能够意识到这一点。



奈奈绪调整呼吸,想要恢复平常心。这时——几位毫不知情地前来探索的三年级学生路过她附近,其中一人指着她的后背说:



“啊,那是Ms.响谷吧?决斗联赛冠军队的——”



“等等,别随便碰她。”“感觉气息莫名地不对劲。什么也别说快走吧。”



其他两人小声制止天真地想要靠近的同伴。升到三年级,自然会具备这种程度的直觉,魔兽们没有妨碍奈奈绪前进也是因为完全相同的原因。学生们尽量保持距离通过奈奈绪背后。奈奈绪用后背感觉着他们的气息逐渐远离,叹了口气。



“这种日子,偏偏没有人来找麻烦呢……若是能战上一场,杂念也就能清空了。”



她吐出有些危险的自言自语。奈奈绪来二层散步,有一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。但讽刺的是,敢于向现在的奈奈绪挑衅的学生,在校内并不多见。她在决斗联赛中的战斗模样,让大家都知道了她实力无与伦比且『丝毫不会松懈』。如果是靠相性和战术能有机会的话也就算了,若是连这种可能都没有的对手,谁也不会主动招惹。高年级的话自然另当别论,但招惹单独行动的学妹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光彩的行为。



看来即使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积极的事情。奈奈绪在心中放弃,平静地转身。



“用转不动的脑子再怎么想也没用。……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。”



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沿着来路往下走。没能想出一个好主意,令她的脚步十分沉重。以往在探索之后,她总是会兴高采烈地前去秘密基地,但现在却每接近一步都感到害怕。她不禁想象奥利佛在那里的情形。和他面对面的时候,现在的自己能说些什么呢?



“——唔。”



但是,从巨大树的树枝上下来进入森林,又走了一会儿的时候。沉在忧愁的水底的奈奈绪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救助。



“……这还真是,像出鞘的刀刃一样的杀气啊。”



奈奈绪感受着扎在皮肤上的气息,露出一丝笑容。——『有人』。虽然看不到身影,但确实有想要危害她的人藏在树木间的黑暗中。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敌意。那是纯粹的杀意,就像要报仇的武士一样没有一丝空隙,紧紧捕捉着仇敌。



“虽不知您是何人,与在下何时、在何处、怎样结怨。



但——没有任何关系。在下一概不问。”



奈奈绪真心地觉得庆幸,从腰间拔出武器,半施展不杀咒语。她对此时前来的对手不胜感激。



她唯有一个愿望——请不要太过轻易地倒下。



“愿意奉陪。——请随意出招吧。”



奈奈绪将刀架在侧面,用挑衅邀请对手。那气息同时开始行动,在她周围的绿色黑暗中无拘无束地移动,叫人抓不住方位。



“居然完全不打算现出身形。……原来如此,看来是忍者之流。”



奈奈绪看出敌人的性质,思考了一会儿,将拔出的刀刃重新插回刀鞘。但是,这并不意味着解除架势。她左手握住刀鞘,右手轻轻放在刀柄上。



“那阁下就以那手段,来越过这间距吧。”



响谷流立居合·圆之式。这个起手式可以迎击从任何角度发动的奇袭,是对付忍者的固定招式。不管从哪里进攻,都不会缺乏应对的招数。不——奈奈绪的话甚至还更进一步。



“——斩断吧(古拉迪奥)。”



她“居合”的间距,现在已轻松超过了十丈。



“——唔……!”



敌人向着泰蕾莎潜伏的树林放出第一发咒语。范围内的三十多颗树,而且都不是小树而是坚固的成材之木,在她眼前同时被砍倒。她从一根逐渐倾斜的树枝上俯视着这景象,全身竖起鸡皮疙瘩。



这威力太奇怪了。即使考虑到对方是三年级,泰蕾莎所知的一节切断咒语也不可能是这种威力。更让她感到寒气的是断面的状态。每一处都无比光滑,甚至能够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。这锋利程度恐怕也是威力的一个原因。



“——斩断吧(古拉迪奥)——斩断吧(古拉迪奥)——烈火燃烧(弗朗马)。”



不过是三次。仅仅通过三次咏唱,以敌人为中心半径超过二十码的正圆形内,树木全都被砍倒了。敌人紧接着毫不留情地用火焰咒语将它们点燃。这威力也非比寻常,不只是要逼出藏起来的对手,甚至仿佛要将其烧死。



“……临摹成形(克普非古拉)……!”



这样下去会被完全压制住。泰蕾莎考虑到这一点,悄悄咏唱咒语,将效果放入黑暗中。接着她用缠绕着对抗属性的长袍做保护,主动跳进火炎中。



奈奈绪刚射出第二发火炎咒语,一个影子突然从倒下的树木中跳出。



“斩断吧(古拉迪奥)!”



奈奈绪射出刀刃,分毫不差地斩断它的躯干。被斩断的影子消散,同时『真正的泰蕾莎』从反方向的燃烧着的倒木间发射电击。面对刚刚挥完一刀就从背后袭来的这一击,奈奈绪顺着拔刀斩的动作流畅地转身,紧接着便用全斩离将电击缠上刀身,送往后方的地面。



奈奈绪应对完后看向火焰中,但那里已经没有敌人的身影了。



“哼,分身。在之前的活动中,在下已经看惯了——斩断吧(古拉迪奥)。”



奈奈绪回想着联赛复赛的混战低声说,接着又用咒语居合一闪斩断从倒木间跳出的影子。正如她预料的那样,这个影子也立刻消散,但周围的气息变得更多了。奈奈绪一边回到拔刀斩的姿势一边低吟。在联赛中,她也因为对手使用的两种分身的战术而陷入苦战,但这次的情况又有所不同。



“分身的质量,也并没有比密史脱拉大人更胜一筹。……反而是本人的气息非常稀薄。明明做出了这么多动作,却依旧无法和分身区分开来。”



奈奈绪分析着。从目前为止的攻击来看,对方明显是在倒木和火焰中来回高速奔跑。一般来说,做出如此剧烈的动作,气息都会变得浓烈,但这个对手不符合这个常识。除了咏唱攻击咒语的那一瞬间以外,敌人始终保持着和她制造的分身同样的朦胧程度。



“——变得有趣了呢。”



不是普通的高手。奈奈绪看出对手的战斗力,无畏地笑了。她感到大脑里塞满的闹别扭想法正一秒一秒地消散,开心地期待着敌人的下一招。



“……怪物……”



战斗到这里,泰蕾莎的嘴里只吐出过这一句话。



被看穿了。不论是她的强项,还是她活用那强项的进攻手法。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,对方都能防住,都能应对。不论怎样用分身骚扰,再从哪个角度进攻——泰蕾莎的脑海里都完全无法浮现出攻击到对手的情景。



如果光是这样的话还算好的。如果那就是天花板的话还能过允许。问题最大的是——敌人还完全没有拿出真本事,只是贯彻防御,守株待兔地迎击她的所有攻击。



对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是最好的证明。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事实。自己明明东奔西跑了这么久——『它』却从战斗开始一步也没有动过。



“……哈、哈……”



明明是这样的战况,泰蕾莎却笑起来,令嘴角抽搐。——对,这样就好。『对方是个怪物才好』。



羞辱主君的对手是人类的话才更为棘手。因为怪物会危害到人,只要杀掉就行了。若是置之不理,『它』还会继续让那个人痛苦。



无法原谅。无法放过。这个决定和实力差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。



“……临摹成形(克普非古拉)……临摹成形(克普非古拉)……临摹成形(克普非古拉)……”



泰蕾莎悄无声息地在倒木的阴影间移动,配置极限数量的分身,同时抬起视线确认照耀着二层的假太阳的位置。她从这些条件中,计算并等待着能够产生胜利机会的唯一时机。



泰蕾莎一边准备着胜负手一边想:如果你是怪物,那我就是恶灵。



是死后依然留在这里的人形固执。是要咒杀你的一个恶魂。



“——嗯?”



奈奈绪纹丝不动地摆着居合的姿势等待敌人在此进攻的时候,从自己突然变暗的视野中察觉到了异变。



“——日食?不,这是……”



她维持着姿势,只将视线转向光源的方向。总是明亮地照耀着二层的假太阳。巨大树的一角长出了无比巨大的叶子,挡在了它和奈奈绪现在站着的位置之间,形成了刚才还不存在的遮阳伞。



寄生型器化植物。和播撒在土里生长的标准型不同,那是从其他动植物身上吸取营养和魔力成长的器化植物。和播撒在土里的那种相比,使用条件更加苛刻,但是以积蓄着许多魔力的巨木为苗床,当然是无可挑剔的环境。泰蕾莎在尾随奈奈绪攀登巨大树的时候在途中种在树枝上,并配合它们的生长和假太阳的位置会产生的“树荫”,选择了这次的战场。



也就是说,仅限此时此地——从不入睡的二层,也进入了限定的“夜晚”。



“——原来如此,用这一招啊。”



奈奈绪佩服地低声说。她完全没有想象到。虽说趁夜行动是隐形的基本,但居然可以自己创造出夜晚。



如果这是烟幕的话她只需移动,但若要离开这“夜晚”,需要跑动相当长的距离。在这过程中她必然需要穿过森林,结果还是无法避免在视野恶化的状态下遭到追击。



当然,她可以自己制造光源。以奈奈绪现在的魔法威力,她应该可以照亮这整片地方。但是,为了让光源在离开魔杖后依然保持得住,术士必须聚集相当多的魔力来咏唱咒语。在现在这个情况下,敌人能允许她悠闲地这样做吗?



“——好,来吧。”



奈奈绪从居合的姿势中拔出刀,摆在中段。肌肤感到的杀气告诉她,敌人接下来将会放手一搏。那么她也唯有用全力迎击,不可能有其他活下来的办法。



在一片黑暗中,只有燃烧的倒木发出光亮,朦胧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逼近。奈奈绪已无法分辨出分身和本体。既然这样,她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。



“——喝啊啊啊啊!”



『将它们全部斩落』。抱着这唯一的想法迎击所有气息。一刀接着一刀,一刻不停地挥舞杖剑斩落对手。她甚至对这鲁莽的做法感到怀念。在故乡的战斗中,形势糟糕的时候,她曾经无数次地这样做过。不知道还剩多少人,不去数斩落了多少人,在死后再去向神佛询问吧。这便是响谷流的教诲——



“——唔……!”



按照精心制定的计划,所有条件都万全地准备好了。然而泰蕾莎依然不知道,要从哪里攻击才能收拾掉对手。要什么时候攻击,自己才不会在那之后立刻被斩落。



哪里都看不到破绽。那一刀斩断一个分身的模样就像是带着刀刃的风车。若是让它逼近自己,当然无法招架。但是若害怕迎击而犹豫不前的话,分身的数量就会耗光。理性在用刺耳的声音叫喊着:要在那之前决定,必须在五秒内下定决心。



在两秒的时候绝望。——这种方法无法收拾掉对手。



在四秒的时候自问。——那么,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?



在五秒的时候咆哮。——『我是来干掉那个女人的』!



“————!!!!!”



泰蕾莎带着无声的战吼在夜晚中奔驰。不是要用分身制造破绽后从远方射击,而是要置身于分身之中刺穿敌人的心脏。风险已经忘却。成功率已经飞出脑海。这两者都没有意义。面对下定决心『必须要做到』的目的时,这种加减法有什么用处?



两个分身在眼前被斩落。对手露出了后背。泰蕾莎感到现在能够钻进去,于是便那样做了。她完全无声地踏步,同时向上刺出杖剑。也许会被领域感知察觉到,但即便如此也绝对来不及反应。她确信这是最棒的时机。



她使出浑身解数的剑尖,像噩梦一样被扫开了。



“——咦——”



喉咙里漏出声音。对手还没有转过身,然而泰蕾莎的杖剑却已经被格开。『被越过头顶挥下来的刀尖格开了』。怎么可能会有流派有这样荒唐的招数?



响谷流口传·反式。敌人完成难以置信的防御,转过身,泰蕾莎的眼前出现了可憎的侧脸。正面面对这种怪物,对身为密探的她来说就意味着死。下个瞬间就会结束。她什么也没能做到,没能让这个对手付出任何代价。



一点也没能减轻那个人的痛苦。



“——啊——!”



『这怎么可以』。在这感情的爆发中,她什么也没想就挥出左手。



奈奈绪转身准备斩杀背后的敌人。瞬间,她的脸受到了斜下方传来的剧烈冲击。



“——哦哦……”



那是使上了全身力气的一记耳光。力道已经接近掌击,奈奈绪大脑受到震荡,视野闪烁白光。她找不到焦点,胡乱向斜下挥出刀刃,自然是划过了虚空。



趁此机会,敌人在此消失在黑暗中。那个小小的气息连脸都没有让她看到,不一会儿便已远离,消失在了砍倒烧毁的树林的另一边。



“……这一下,够带劲。”



奈奈绪用手扶着晕乎乎地头自言自语。——近距离的格斗她也很习惯,但在重要关头突然打一巴掌实在出乎意料。



如果是拳头的话,反而还能咬紧牙关忍住吧,但那记耳光里有神奇的力量。在被打到脸的瞬间,奈奈绪的心里某处产生了“必须要接下”的想法。虽然现在已经无从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怪现象——但她有一件事可以肯定。



“谢谢您,不曾谋面的某人。……多亏了您,在下终于可以向前迈进了。”



奈奈绪向着对方消失的黑暗处深深低下头说。——让大脑迟钝的那些想法,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的心像是死过一次又转世重生一样神清气爽。



也许那些不断思考着毫无用处的辩解的脑浆,也被这一击吹跑了。这样一想,奈奈绪越发涌起感谢之情——她像拜佛一样,向着黑暗合掌。



泰蕾莎在自己创造出来的黑夜中专心致志地奔跑。终于跑出去的时候,仿佛绷紧的线被切断了一样,她终于倒在了灌木丛中。



“……呼、呼……呼——……!”



她双臂交叠,将嘴巴埋在里面剧烈喘息。不管多么疲惫,也决不允许发出声音,不能将自己的软弱暴露给周围。少女被作为密探养大,这个习性已经烙印至她的核心,等同于她的生存方式。



“……——唔、……——唔、……、……、…………呼……”



花了很长时间调整呼吸。如此一来,头脑也自然而然地冷却。原本沉醉于激情的神经平静下来,思考渐渐地、渐渐地恢复正常运转。冷静下来了。



回过神来的时候,她正从高处俯视自己。



“你现在这是什么模样。”不是被别人,而是被自己提出这个问题。



“……”



泰蕾莎回想起刚才的想法。如果对方是怪物,那她就是恶灵。她的这样呐喊,原本是为了在压倒性的敌人面前鼓舞自己,为了至少在感情上不输给对手。



但是现在想来——何必喊得那么气势汹汹,『这完全就是事实啊』。



“…………唔……”



想想吧。杀掉奈奈绪·响谷的话,那个人难道会露出笑容吗?



回忆一下吧。讨伐仇敌的时候,他曾经有一次露出过笑容吗?曾经用满足的表情眺望他们的最后时刻吗?



早就该心知肚明。他不是会因为某人死去而高兴的人。



“…………呜……”



这不对吧。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?



因为无法原谅。有人抛出自私的愿望,令那个人痛苦。这件事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。那个人受的伤,那个人陷入的苦恼,若是不让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,她就无法接受。



原来如此,是这样啊。虽然这也是相当自私的感情,不过这些姑且不论。



但是——真的只是这样吗?不要掩饰。你心底应该有更加丑陋的感情吧?



比方说。……那个女人总是走在他身边,而自己总是偷偷摸摸地藏在阴影里。



比方说。……他亲吻了那个女人的嘴唇,对自己却只亲吻脸颊。



“……唔……”



你是不是无法忍受这些?就像气愤那个人受到羞辱一样,也同样无法忍受这个差距?



『希望比自己更被那个人爱着的人,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』你真的能够挺胸抬头地说出:自己心底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愿望吗?



“……啊…………”



承认吧。你看上去是在关心那个人,其实想的都是自己的事情。



想要被那个人抚摸。想要被那个人拥抱。想要被那个人亲吻。剥开一层皮,你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这种事。把你那被欲望塞得满满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吧,看看流出来的脑浆,和刚才你扇巴掌的那个女人有什么不同。



因为你显露出了『这种东西』,所以那个人会想办法回应。明明他本就已经背负重担,就要被压垮,你却还恬不知耻地把自己那一份也加上去。明明他根本就没有这种余力。明明他很可能因为这最后一根稻草而压垮膝盖。



来吧,前言已经足够,到了久等的对答案的时候了。想象一下你心愿达成,那个人被压垮的模样吧。设想一下兴高采烈地攀在他后背上的自己吧。



你明白了吧?——那模样,完全就是恶灵。



“……呜……啊……!”



结论已经做出。手臂的缝隙中漏出没能忍住的呜咽,微微颤动旁边的枝叶。自责得到了罪恶感和自我厌恶作为燃料,不断加速。这些又连接到最开始的想法,形成一个圆环,维持着相同的形状在泰蕾莎的脑海里不断膨胀。



她被负罪感折磨着,全身不断颤抖。——完全动弹不得。别说是回到那个人身边了,连现在自己这样继续呼吸都觉得可怕。装在小小身体里的欲望无比可恨。



希望有人能告诉她。原本为了保护那个人、支撑那个人而存在的生命,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丑陋的形状?为什么她无法更加称职?



“……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!”



泰蕾莎像是忘记回家的路的孩子一样,一直一直哭泣。直到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,只打再也无法说出向重要的人道歉的话。一直一直——



“——嗯哟?”



——原本是会一直哭泣下去的。



然而。有个『奇怪的东西』闯了进来。



“…………咦?”



某个带着橙色光芒的东西轻飘飘地浮在空中,就在趴在灌木丛中的泰蕾莎身旁。那东西飘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眼前,令她忘我地盯着看。



“——叽啪!”



那东西有着模糊的人形,居然发出奇怪的声音做鬼脸。眼睛鼻子和嘴的位置都能任意调换,表演出千奇百变的面相。泰蕾莎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它,然后又察觉到有人拨开灌木丛逐渐接近。她回过神来,跳起来将杖剑指向那个方向。



“——你在这里啊,乌法,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跑到前面——”



一个男人用肩膀拨开枝叶出现。他身材高大,穿着像是邪教神父的改造制服。看到他的瞬间,泰蕾莎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间距已然致命,倒抽了一口气。



“——嗯?有人在啊。”



男人意想不到地看到学妹,平静地开口。——那正是以捡尸人的外号名震校内的金伯利头号危险人物,西拉·利弗莫尔。



*



奥利佛确认她不在校舍后便准备潜入迷宫。然而他们平时去秘密基地时总是使用的最近“出入口”现在无法使用,只能绕一大圈走别的入口。



“——奈奈绪在吗?!”



奥利佛在焦急心情的催促下,沿着他所能想到的最短路线赶到秘密基地。在那里,首先是雪拉和皮特用吓了一跳的表情迎接他。



“怎、怎么了奥利佛?看你脸色大变。”



“奈奈绪在啊。喏,她刚回来,现在正在吃饭。”



雪拉在意少年的模样离开盥洗台,在学习用的桌子上检查论文的皮特指向餐桌。就像他说的那样,东方少女正在那里大口吃着大块的三明治。奥利佛看到后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。



“……太好了……”



“咕嘟。——发生了什么事吗?”



“我才想问呢。……那个,没出什么事吧?你刚才是在迷宫里晃悠吗?途中有没有被人袭击?”



奥利佛甚至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形,问道。但是和他的预感相反,奈奈绪两三口吃光了三明治,笑着摇头。



“什么事也没发生。就像清晨在河边散步一样,神清气爽。”



奈奈绪用无比清澈的笑容回答。这不是说谎,而是照实说出来她对之前那件事的真实感受。出去散步,经过一场美妙的比试,完全整理好了思绪,带着乐观的心情回到了这里——在她看来,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。“被人袭击”这种说法和她的感受并不相符。



“……这样啊。……不,这样就好,也许是我想多了。……不过为了以防万一,回校舍的时候麻烦和我一起走吧。”



奥利佛没有多少,只是这样拜托她。……他不太敢将自己现在对泰蕾莎的担心原样说出来。如果真是奈奈绪说的那样,那她现在还什么也没做,那么把奈奈绪送回宿舍之后再私下里和她谈谈就行了。而且最重要的是,没有明确根据就叫人对她提高警惕不合情理。奥利佛也十分重视泰蕾莎这位少女,不能忽视这一点。



“明白了。——不过奥利佛。”



奈奈绪没有问愿意便同意他的提议,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。奥利佛也从她笔直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里,预感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。



“我有些话要诚恳地对您说。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?”



面对她这认真的声音,少年也下定决心重重点头。皮特和雪拉看他们的样子察觉到了什么,交换眼神开始收拾东西。



“我们回避一下。”



“我们今天就直接回校舍了,也会告诉凯和卡蒂明天之前不要来。……请你们两位慢慢谈。”



他们简短地留下这样的话,打开门走了。于是在这安静下来的空间里,就只留下了奥利佛和奈奈绪,这两位互相怀抱着难以估量的感情的两个人。



在秘密基地里变成独处后,他们两人首先移动到了用作卧室的房间。这其中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,只是单纯的心情问题。考虑到他们要谈论内容的深刻程度,客厅和大房间太过开阔,让人有些畏缩。



“……大家都在照顾在下呢,真是越来越觉得惭愧。”



奈奈绪想着皮特和雪拉的照顾,叹了口气。同时也以结束了前言,在近距离重新面对奥利佛。先随便闲聊再慢慢进入正题的做法,原本就与她无缘。



“那么,容在下重申。——那天晚上在下对您做出的种种暴行,完全无法辩解——”



“等等,奈奈绪。”



奈奈绪迅速说了起来,但刚开了个头,就被奥利佛打断了。奥利佛笔直地注视着她吃了一惊的表情,首先确认:



“你刚才是想要道歉。……对吗?”



“因为想不出还能说什么。”



奈奈绪露出寂寞的微笑坦白。奥利佛心中刺痛,他一点也不想让她露出这种表情。



“你不需要道歉。……相对的,让我也说些想说的话吧。”



“这……当然。是要谩骂、侮蔑还是殴打,都如您所愿。”



奈奈绪说完,紧紧闭上眼睛等待斥责,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不论是扇耳光还是打心窝都愿意接受。奥利佛心想,也许她最害怕的是其他的东西。也就是他的话。一定只有这可才会令她的心受到最糟糕的伤害。



他同时领悟到,奈奈绪来到这里,就是连那种心理准备都做好了。



“不好意思,我不打算光那样就了事。”



奥利佛藏起感情,用坚硬的语气说,奈奈绪的肩膀颤抖了一下。光看她那模样,奥利佛就觉得胸口仿佛被撕裂,但他告诉自己,这句话必须要说出来。——奈奈绪非常自责,光是原谅她也会留下内疚。奥利佛相信现在这一点坏心眼过后会帮助到对方,做出下个行动。



“——?!”



奥利佛无言的抓住奈奈绪的肩膀,夺走她的嘴唇。或者是『夺回来』。他用不习惯的粗暴举止,不熟悉的强硬动作,虽然自己也感到困惑,但现在就要彻底地这样做。就像是模仿她那时的势头一样,为了让双方都认为『这样就扯平了』。



那时很长、很长的亲吻。奥利佛早就没有余力计算时间,所以他一直持续到了喘不过气的极限。经过仿佛是一瞬间也仿佛是永远的沉默,他们总算能够呼吸了。



“……奥利、佛……”



奈奈绪眼神迷离地盯着少年。面对这样的表情,奥利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。这不是任何照顾或顾虑,完全是他心底的真实想法。



“……不要以为只有你在忍耐……!”



那声音早已超越了表白,带上了惨叫的色彩。对方的全身猛地颤抖,奥利佛紧紧抓住她再次亲吻。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她,这次奈奈绪也做出了回应。她没想到自己能够获准做出这种事,但又觉得不回应的话更加无法原谅。



“——噗哈!奥利佛,有件事……”



第二次比刚才稍微短一点。原因是身体某处感到未知的压迫,奈奈绪实在是在意,要求稍微停一下。他们两人都像刚刚奔跑过一样喘着粗气,近距离凝视着对方的眼睛。



“……什么……”



“……顶到在下了。肚子上,有个粗壮的东西。”



奈奈绪维持着姿势,只将视线看向下方,直率地说出理由。奥利佛慢了一拍也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。他顿时满脸通红,抓着对方的肩膀深深低下头。



“真羡慕你没有这东西。……你能明白吗?我现在有多么羞耻。”



“嗯。在下感同身受……”



奈奈绪虽然使劲点头,但总觉得她话不由衷。毕竟她自己没有那东西,就算明白对方现在非常害羞,但要问她是否能够理解这种心情,还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。姑且不论身体的差异,两人羞耻心的方式本来就有文化差异。



就算是这样,也不能光让对方害羞。奈奈绪经过苦恼和思索,决定了自己该做的行动。



“——光是您害羞,有点不公平啊。”



决定之后,她动作迅速,首先脱掉长袍,接着解开扣子豪爽地丢掉衬衫,最后解开覆盖胸部的白布,重新转向对方。虽然记得挺久以前也让他看过,但自己主动亮出来没想到还挺害羞的。奈奈绪认为这样就略微对等了,双手叉腰挺起胸膛。



“看——看吧,在下这寒碜的身体,到处都布满伤痕。这种东西,没想到有一天会有机会主动展示给别人看。”



“……”



奥利佛眯起眼睛,仔细盯着眼前露出的肢体。紧接着,他裤子的两腿之间因为内侧的压力绷得更紧了。



“……是在下的错觉吗?怎么觉得越来越粗壮……”



“你为什么觉得不会这样?明明是你自己亮出那种东西。”



奥利佛低声说,他不停调整呼吸保持平常心,将手轻轻放到对方肩膀上。羞耻感没有消失,但是他为了要传达更加重要的事情,盯住对方晃动的眼睛。



“请你理解。不——你要理解,奈奈绪。现在的你在我眼中有多么耀眼。从相遇到现在,我有多少次曾经梦见自己能够触摸你的身体……”



奥利佛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坦白。奈奈绪咀嚼着他的一字一句,然后默默地将手放在自己脸上,左右捏住猛地拉开。她突然做出的奇怪举动让少年皱起眉头。



“……那是在做什么?”



“想要从梦中醒来。”



“你觉得这是梦?”



“嗯,否则的话就太奇怪了。从刚才开始——您说的做的,都对在下太过有利了。”



奈奈绪直率地说出她欠缺现实感。这也难怪。现在的状况,比起她想象中的奇迹般的结果,还要远远地突破天花板。她已经远不是开心,而是害怕了。万一到头来发觉这是一场梦,以她现在飘飘然的心,肯定无法面对那时的落差。



奥利佛也理解,这对她来说不是任何玩笑,真的是深刻的担心。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依偎着她,帮她化解。他握着对方的双手,轻轻从脸上移开,取而代之地用自己的手掌温柔地包裹住对方的脸颊。



“这有什么奇怪的?……我打从心底喜欢你,就仅此而已啊。”



奥利佛缓缓地抚摸着光滑的皮肤问。奈奈绪从他的手上的体温中感到现实,瞬间双眼涌起热泪。再也忍不住了。她紧贴着对方的身体,将体重靠在他肩膀上,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。



“如果现在醒来……在下一定会像孩童一样哭叫。”



“如果真是那样,你就再在现实中来找我就好了。不论多少次都会同样这样做。”



“不可能。现实中的奥利佛一定已经讨厌在下了。他必定会鄙视在下,认为在下是只想着血腥与色情的肤浅野兽。在下就是做了那样的事情,回到这里只为被殴打、被责问、被拒绝。怎么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——”



奥利佛再也看不下去,用嘴唇堵住她带着哭腔诉说的嘴巴,将接下来的话语全都在成形之前主动咽下。等到对方安静下来,他才打开盖子,笔直地注视她的眼睛。



“……我不允许你继续贬低自己。”



奥利佛带着强烈的意志宣告。奈奈绪含泪微笑,轻轻点头。



“明白了。……那么请您……让这个梦继续吧。”



以这句话为信号,他们握住对方的手,不约而同地——两个人的身体缓缓地被吸入了附近的床上。



同一时间。雪拉在迷宫一层的通道里向校舍走着,突然开口问旁边的朋友。



“……皮特。虽然在你面前,这些话不太好开口。”



“我明白你想说什么。”



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。雪拉瞪大眼睛停下脚步,皮特也配合她站住。他眼镜后面的瞳孔中可以看出深沉得可怕的思索神色。



“那两个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在走钢丝。他们明明那样互相吸引,却越是喜欢对方就越接近互相残杀。……但是,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时间,并肩穿越了那么多生死线……根本不可能叫他们不要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。



现在的状态已经到极限了。不靠近也不远离的平衡早已不再成立。所以——即便是继续走钢丝,也必须换到和之前不同的钢丝上才行。”



他用自己的比喻来描述,雪拉也觉得这样说很合适。虽然在旁人看来,奥利佛和奈奈绪两人的关系亲密无间、不可动摇,但实际上总是与崩溃比邻。虽然他们双方都在不断努力维持,但只要一个人放松,就随时可能崩塌。同时,这样做的未必会是奈奈绪一方。



“用身体交合来代替互相砍杀。……我不知道这种逻辑能否成立,但至少有试一试的价值。不如说,对于我们来说也需要验证。……为了不让他们互相厮杀。”



皮特用严肃的声音总结现状。雪拉点点头,继续紧盯着少年。



“……你说的都对。可是……我真惊讶,你居然能这样冷静地俯瞰状况……”



“你以为我会张皇失措?不要太小看我了。”



“我衷心道歉。……可是,你……喜欢奥利佛吧?”



雪拉明确地说了出来。话题进展到这一步,已经不能对此避而不谈了。被问到的皮特顿时全身紧张起来。但是——他并不会在这里退缩。



“——即便如此也一样。不,正因为如此,我才没有时间慌乱。



……先换个话题,我和老家的关系非常差。你眼睛那么尖,想必早就看出来了吧?”



“……说实话,略微察觉到了。……可是这件事?”



和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?雪拉用视线问。皮特靠在通道的墙上,吐出一大口气。



“没什么,事情非常简单。……会对我说‘欢迎回来’的人聚集的地方,就只有那个秘密基地而已。”



他说着,露出干巴巴的微笑。那笑容既像自嘲也像苦笑,却又超越了这两者。雪拉也不得不察觉到,皮特至今为止也和她一样,或者甚至比她更多地——考虑了剑花团的今后。



“我不觉得还会有第二个,也不想再创造第二个。『只要有那里就够了』,不希望有什么替代品。剑花团是我唯一的归宿——所以我自然要用我的全部去守护它。



『你不是这样吗,米雪拉·麦法兰?』”



“——!”



突然转来的矛头让雪拉感到战栗。皮特用刀刃一般的视线紧盯着她,不允许她有任何隐瞒,又继续追击。



“不要逃避。我会这样说,是因为我知道你对于剑花团比我还要执著。……你也差不多该袒露心声了。在大家一起讨论卡蒂的事情的时候,也只有你没有被我的提议吓到。不,你反而心想:『原来还有这一招』。”



“……唔……!”



雪拉被他说中真实想法,呆立不动。皮特突然微笑着垂下视线。



“孩子真是个好东西。……要说好在哪里,就好在能和不相干的人成为家人。好在能够用无法轻易扯断的锁链连接在一起。朋友这个词很美好,但是它也很脆弱,我一直都感到不安。



……如果可以的话,我想和你们所有人都成为那样的关系。”



少年无比寂寞地说出这个疯狂。雪拉想说些什么,但皮特不给她机会。他抬起来的视线瞬间恢复了锐利,像挥砍一样再次看向朋友。



“我自己也清楚这不太正常。可是……你也相当纠结吧?在学校里组成的好友团体正常来说都是短暂的,不论如何发展也不可能一直维持同样的形式。奈奈绪也是心知这一点,才取了现在这样的名字。



然而——却忍不住希望它能永远存在。不论是我,还是你,都无可救药地……”



他指出的这一点令雪拉垂下头。——她无法否定。因为这就是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受孤独所苦的人的,无可救药的天性。



孤独的形式各有不同。有在昏暗的房间里独自一人的孤独,也有在喧闹的聚会中格格不入的孤独。要说其中的共通点,那就是他们总在寻找能够填补这片空白的拼图。这种探索有时会赌上整个生涯,但其实——『在找到了的时候』,它会变成更加顽固的执著,驱使他们拼死守护。



他们两人已经明白,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同类。或者说是『同病』。他们拥有同样的扭曲,渴望将暂时的乐园永远拴住,为此不惜耗费任何努力。



“……”



雪拉脸上浮现出和朋友仿佛照镜子一样的笑容。——真是无可救药。因为他们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梦。那一天奇迹般绽放的,剑之花的梦。



他们决定活在那个梦中。决定不断守护那个梦。他们毫不犹豫,即使那样做会亲手将纽带贬为诅咒。



他们无法退让。——『他们绝对不承认,那个梦会结束。』



“——忍不住,要期望啊。”



雪拉的嘴里吐出等同于恸哭的回答。皮特点点头走近她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……已经确认了,这对他们来说,就等同于在契约上按下了血印。



“抱歉,我不该用这样坏心眼的说法。……我想说的就只是,请你对我说出真心话。你不想让卡蒂或凯深入到这个地步吧?因为你希望他们两个尽量能够继续像现在这样悠闲……”



雪拉重重地点头,她第一次吐露出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藏在心里的担忧。



“再过不久……我们就会升上高年级。在金伯利,所有人都会在此时更加接近魔道,我们也不可能有例外。



……根据最糟糕的设想,首先会是卡蒂坠入魔道,然后过不久就是奈奈绪。……接下来,会是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剩下四人中的某一个。”



说出口的瞬间,雪拉觉得背脊一片发凉。并不是因为想象有多么可怕,而是因为『它与现状实在太过连续』,能够将其斥为杞人忧天一笑置之的素材实在太少了。



“我不会乐观。不,我很肯定。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的话,这个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必然会到来的命运。”



雪拉明确地说。她表示,并不是因为到了现在事态才迫切起来,而是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直都是紧急情况。雪拉张开双臂,寻求与朋友共享危机感,皮特也毫不犹豫地回应她的拥抱。



“我们一起保护吧,皮特。保护我们所爱的全部。”



“嗯,一定。我向那一天组成的花发誓。”



体温合一,心意重叠。他们倾听着对方的心跳声——只盼这梦永不终结。



在床上与奈奈绪互相抚摸,肌肤相亲,奥利佛撞上了自然能够预想到的那面墙。



“……唔……”



心率骤然升高,脉搏一下子变得不再规律,同时背脊涌上强烈的抗拒,令少年咬紧牙齿——眼前的奈奈绪也立刻察觉到了异变。



“奥利佛?你的脸色……”



“……对不起。这果然不是靠着势头就能解决的问题啊……”



奥利佛脸色苍白地吞下苦涩,不得不暂时放开对方的身体。奈奈绪立刻抬起上身,两人视线在同一高度对视。奥利佛深呼吸了好几次,才终于让僵硬的喉咙动起来,将这些话说出口。



“让我坦白吧,奈奈绪。……我一直,对这种行为有心理阴影。”



听到这个告白,奈奈绪自然而然地挺直了后背。她明白这是对方跨过了不熟纠葛才说出口的话。对眼前这个人来说,这相当于剖开胸口,献出心脏。



“……那是……”



“嗯,『我有过经验』。……但是,不是以正经的形式,而是以极其糟糕的过程走到那一步……结果则更加糟糕。没有一个人获得幸福……只留下……无法愈合的伤痕……”



奥利佛声音沙哑,断断续续。他被脑海里苏醒过来的记忆折磨着,拼命挤出话语。奈奈绪用双臂用力抱住他颤抖的身体,用这个动作向他表达:『你的心情,我确实感受到了』。



“足够了。……感谢您说出痛苦的记忆。”



“……对不起……第一次的时候,却这样……”



“您为何道歉?了解了您的内在之一,在下只觉得高兴。”



奈奈绪说出原原本本的真心话,脸上露出笑容。那笑容就像是在晴朗的天空下盛开的向日葵一样,瞬间就将昏暗的空气一扫而空。



“如果再多说一些的话——奥利佛,您太过逞强了。请仔细看看,不论您怎样挣扎,对象都不过是在下。既不是豪门望族的千金,也不是名震后宫的美女。既然如此,区区闺中之事,何必如此郑重其事?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成功或失败可言。”



奈奈绪语气轻松地断言,将手滑进对方的侧腹,猛地开始挠痒痒。奥利佛因为她的突然袭击吃了一惊,身体受到刺激弹起来,抓住对方的肩膀。



“……唔……!哈、哈哈……!停、停一停,奈奈绪……!”



“嘿嘿。只是这种玩闹的延伸,放松心情或吸或揉而已。这样想的话,和嬉戏也没什么区别吧?”



她表达着:根本不需要紧张。不论是结果还是条件,她都没有任何要求,只是因为互相喜爱,就这样做了。只要像孩子那样玩乐就行了。只是盖着毯子整夜聊天也可以。这全部都会变成特别惹人怜爱的时光,她从开始时起就从未怀疑。



“另外……您不知为何似乎认定,必须由您主动对在下做些什么——”



奈奈绪停下挠痒痒的手,将视线转向奥利佛的身体。她用带着热意的眼神看着他久经锻炼的全身,他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的裸体,像舔舐一样观察每个角落。



“——但是即便您一根手指也不动,在下也有许多想要试试看的事情。……啊啊,当然!在下发誓绝对不会做出令您讨厌的事情——”



奈奈绪察觉到自己因欲望而冒进,连忙在面前摆手。奥利佛抓住她的手腕左右分开,默默将嘴唇靠近对方的脸。



“……既然这样,我也会还手哦。”



做出了一次反击的少年微笑着宣布。奈奈绪和他对上目光,无畏地咧嘴一笑。



“是要比试吗?那么——先发制人!”



“?!喂、喂!突然摸那里犯规啊……!”